自由（1/2）
自由
不知是真的病得愈发严重，还是胤禩的托词，自从十阿哥胤誐被拘禁后，胤禩便不再上朝，也不出府，请辞工部差事的折子一道又一道地上呈给胤禛。
无论胤禛将什么差事派给他，胤禩只托病不受，仿佛真的受到了重大的打击。
胤禛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既觉得如此少了许多乐趣，却也担心胤禩的腿恐怕……
真的病得愈发严重了。
然而胤禛派去廉亲王府的下属全都被胤禩遣回来，胤禛立于高台，这城楼之下，莫非不是他的子民，莫非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自他继任之后，胤禛励精图治，从未懈怠片刻，以至于大清朝在他的治理之下，愈发清明。大抵称得上一声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本该为此感到愉悦与兴奋的，他此生所求的政治理想在他的努力下终于实现。
可胤禛望着眼前一望无垠的城楼，却愈发觉得高处不胜寒，难怪自古帝王多自称寡人。
果真是……孤寡无边。
胤禛望向远方，兀自感叹道。
……
而此刻，廉亲王府，胤禩将自己锁在房内，他心中想了很多，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然而十四临走前对他说的那句失望，在胤禩脑海中反复涌现，他不想回忆这一幕，然而十四的表情却一瞬不瞬地时刻出现在他眼前。
想必小十也是如此吧，他什么都不能为他做，想要帮他为他求情，却不成想倒是害了他。
十四与小十都是那么骄傲的人，要他们向胤禛低头，那与死无异。
亦或者他们宁愿选择死，也不愿像自己这般卑颜屈膝，向胤禛献媚。
是自己自私地想要留住他们的性命，却反倒将他们越推越远。
自己这算什么哥哥，一个无能力连自身都难保的哥哥，胤禩近似愤怒地用力拍打着自己那没有知觉的腿。
自那日得知小十自此以后，便将被拘禁余生，他的腿像是跟着心，出了应激反应，连下床都有些难做到。
胤禩闭上眼睛，就这样吧，他已无力改变什么，他拯救不了任何人，甚至拯救不了自己。
自己对他人来说，此刻无异于拖累。
太医端来的药，胤禩抿着嘴喝下，然而等他走后，却不可抑制地吐了个满地。
他不是故意如此，只是到如今食难下咽，更何况是药，无论吃什么，他都是一吃便吐。
在他们受苦的时候，他有什么资格，享受着这一切，凭什么他们为自己所累，而自己毫发无损，还好好地当着廉亲王。
胤禩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自我厌弃之中，这种厌弃之感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更强烈。他封闭着房门，像是拒人之外，然而只有他知道，他不是在抗拒他人，而是在封闭自己。
喻宁知道他此刻不想见任何人，也知道他需要自己一个人静静，可她无法做到什么都不做。
于是，她吩咐她的婢女，“去把箱底的风筝找出来。”
“福晋，现在吗？”她以为这个时候，八阿哥或许更需要福晋的陪伴，在八阿哥连药都喝不进去的此刻，如若福晋现在去放风筝，会不会玩遭人口舌？
然而她也只是这么一想，却没有说出口，主子要做什么，他们作为下人，只要遵从就好了，没有道理问那么多。
于是，婢女将风筝找到，递给了喻宁。
喻宁牵着风筝到院子里，努力让它飞起，胤禩房间的窗户正对着院子，只要风筝能飞起，他便一定能看得到。
喻宁想告诉他，只需等待时机，心怀希望，风便会乘着自由而来，他们还未输，亦未一败涂地。
所以不能现在就认输。
况且，这风筝是九阿哥胤禟送他们的礼物，是九弟亲手所制作，那是他试验了几十次，才终于做成的飞鸟形状的风筝，送给他们时，胤禟脸上全是笑意与骄傲，“只望八哥如这飞鸟，自由惬意，无论置于何境遇，都有逆风翻盘的决心与勇气。”
喻宁想用这个风筝告诉胤禩，别现在就认输，为了我，为了九弟，请振作起来。
果不其然，那在天空中肆意飘扬着的风筝，提醒了胤禩，至少小九和喻宁的安危，他要保证。
胤禩打开房门，对，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他喝了一口粥，便想着待会如何找小九商量行事。
结果，粥喝到一半，胤禟府邸的下人便慌忙来报，“廉亲王，你快想想办法吧，皇上他宣称在十阿哥府上搜查时，搜到了我们主子与十阿哥诋毁皇上的密信，说要一并惩治他。”
且不说密信的事是真是假，可胤禛打算开始整治他们一行人，便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先是小十，再接着便是小九，他身边的人，胤禛一个个地想要将他们置之死地，偏偏自己连谁都护不住。
“快拿拐杖来，扶我过去小九府邸。”胤禩慌不择路，几次差点摔倒在地。
他本就着急，再加上腿疾，一路跌跌撞撞，一进胤禟府邸，果不其然，传旨召唤胤禟进宫的太监便在此。
胤禩看向胤禟，未曾在他脸上见到恐慌，而是一种早已预料到的淡漠，以及仿若正打算平静赴死般的坦然。
胤禩心上一跳，立马转向那宣旨太监，“皇上要召九阿哥进宫可以，我同他一块去。”
“这……”太监看了看胤禩，瞥见他扶着拐杖连站稳都有些困难的狼狈表情，心里有些犹豫，“皇上他的旨意只召了九阿哥一人进宫问话，更何况皇上吩咐八阿哥你好好休息。”
胤禩冷笑一声，“你也说了只是问话，谁给你的胆子，语气像是已然给胤禟定了死罪？”
一番话扣下来，太监再不敢多言，只得引着两位阿哥一同往皇宫去。
胤禟深深地看了胤禩一眼，“八哥，别担心我，从畅春园那日起，我便早已做好了准备，多活了这些日子，算我赚到。”
他的语气间带着视死如归的悲凉，胤禩愈发感到不安，“小九，八哥绝不能再失去你。”
胤禟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中全是无可奈何，“八哥，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了选择权与决定权，我们的性命在那人心上不过蝼蚁。换成任何一个兄弟坐上这个位置，我们都还有一线生机，可偏偏是他，所以我认了。”
与其懦弱地认输后，再被折磨，不若带着自己的尊严，体面地去。
这是胤禟的想法，然而或许是胤禩脸上的表情太过脆弱，他整个人像是破碎到再经不起任何一点打击，于是胤禟并没有开口对他直说。
俩人一路上的心情都沉重无比，直到到了乾清宫，胤禛看到他俩同来，像是并不惊讶。
他站在高台上，先发制人，“胤禟，你可知错，你在书信里与胤誐一同诋毁朕，甚至扬言朕这个位置得来不正，必遭天谴，这些话是你说的吧？”
胤禟嗤笑一声，“皇上您的权利至高无上，既已打算惩治我，又何需费力找这些理由。”
胤禛眯起了眼睛，脸上神色愈发难看，“你的意思是，朕特地捏造了这些证据诬陷你，胤禟，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见他不答，胤禛瞬间来了火气，他将折子掷于胤禩脚下，“那么，胤禩，便由你来说，你觉得是朕刻意诬陷胤禟，还是胤禟有胆子写下此番言论，却不敢承认呢？”
他将断案的权力教到了胤禩手里，胤禛还记得，许多年前，他与胤禩一同前往黄河治理水患一事时，也是同样的局面，然而胤禩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胤禟，与自己发生争吵。
胤禛想知道，这一回，如此确凿的证据在他面前，他是否还能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胤禟，依旧选择……放弃他。
在这样生死的关头，胤禩是否还能大义凛然地压上自己的性命，与胤禟生死与共。
然而，胤禩用行动彻彻底底地证明了他的决心，他甚至连地上所谓的证据折子都未曾捡起看一眼，便坚决地站在了胤禟那一边。
“皇上，我信小九。”胤禩开口道。
此刻事实真相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不管如何，胤禩选择与胤禟患难与共，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
“好，你既如此信他，你便跟着他一同受罚。说起来胤禟自来与你一党，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便意味着你也如此想。俩人同犯大不敬之罪，倒是刚好可以做个伴。”胤禛怒极反笑，只是那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九阿哥胤禟迄今日起，削除爵位，夺宗籍，不是拘禁于府邸，而是与那些犯人相同，囚于监牢之中。”胤禛冷不防露出一个笑容，看向胤禩。
胤禩心神俱裂，几乎站不住，他只觉得，心中最后一丝信念就在此刻被摧毁了。
那些风筝再也无法在他心里飞起，向往自由的胤禟，即将终身被困于高墙内，不见天日，食不果腹。
飞鸟羽翼被折断，没了自由的飞鸟，它便再也活不成了，难怪胤禟来之前对着自己欲言又止，他早已预料，只是不忍自己伤心。
胤禛欣赏了一下胤禩脸上的表情，似乎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痛苦，整个人像是再没了生命力。
“至于廉亲王你，也逃不过，先从宗籍上除名，废除爵位，再囚于监狱之中。”
胤禛直盯着胤禩，像是要将他脸上所有伪装的情绪拆穿，而后缓缓开口道，“小八，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朕再问你一遍，你是否坚持相信胤禟？若你改口，朕自然不会让你去尝，那饱受苦楚的滋味。”
胤禩终于擡起头，他的眼神不再平静，而是像一把利剑，要将胤禛刺穿。
“臣无悔。”
好一个无悔二字，胤禛脸上愈发难看，他看向手下。
“那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把这俩人关押进牢里去。”胤禛发怒道。
手下赶忙上前，接近胤禩与胤禟时，又突然有些犹豫，皇上的意思是将他们余生押去监牢，可毕竟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脉，下属犹豫着的正是，要不要像其他犯人一样给俩人上枷锁？
胤禛见他们愣在原地，愈发愤怒不已，“这俩人已与庶民无异，你们在顾忌什么，犯人如何，这俩人便如何。”
得了令，于是下属开始给胤禩与胤禟上枷锁，看着曾经高贵无比的亲王如今沦为阶下囚的待遇，心中也不免泛起几分同情。
然而在胤禛眼皮底下，他们只能将俩人锁了个严严实实，连手脚都不放过。
上完枷锁，下属便打算将俩人分别带入各自的监牢，然而胤禛忽而又叫做他们。
下属瞬间心上一松，皇上果然还是顾念着手足之情，打算放两位阿哥一马了。
然而却听到胤禛缓缓开口，“朕忽然觉得皇考从前给你们取的名字寓意深重，如今犯下大罪的你们倒是再也担得上这两个名字了。不若朕给你们改一个如何？”
胤禛像是发觉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若这样，胤禩你便改名为阿其那，至于胤禟，你便改名为塞思黑吧。”
胤禩与胤禟脚步一顿，他们万万没想到胤禛此人，还能如此羞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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