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州,公子与狐玉(十四)(2/2)
“这是……”渚宇惊讶了一瞬,却很快又想将东西归还,“如此贵重物什,我不能收。”
“你想什么呢?”红蔷剜他一眼,“你莫不是以为这是姑奶奶送你的礼?笑话,这自然是枷锁。”
“枷锁?”
“你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不想回家吗?”
青年骤然愣住。
怎会不想?他白日想,夜里想,想家中爹娘,想盼着他归家的未婚妻,想与他并肩作战的将士,更想庇佑他、他也想守护的大凛疆土。
可他这条命是红蔷给的,纵然再想念,他也得报了这救命之恩,才有资格离开。
显然渚宇并不理解她这话何意,却因提到“回家”二字,连看过来的视线都变得灼灼炙人,红蔷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未报完恩情,本不应放你走的,但怕你思乡成疾,死在这里,我只好网开一面,暂且先放你回去。戴上玉坠,无论在何处,我都能找到你,随时要你还……”
话未说完,青年便已将玉坠挂在了脖子上,满面笑地看她,“多谢红蔷姑娘。”
这么迫不及待,到底是想回家,还是想见未婚妻?
暗暗嘀咕着,红蔷没好气地白了青年一眼。
红蔷确实是放渚宇回去了,却又并非放他一人回,而是自己掩藏身形,默默在旁跟着。看他进了一间挂满丧幡的小院子,与又惊又喜的家人相拥而泣,与扶在衣冠冢旁的女子深深相望,然后又目送他回到军营与弟兄团聚。
红蔷却又并非真心放渚宇回去,她不过是想借机见见被青年记挂的那位未婚妻。
那姑娘才过及笄之年,容貌清秀,身段匀称,算不得美人,却是让人瞧着极为舒心。
二人是青梅竹马,姑娘深知渚宇喜好,总会送来亲手做的吃食,然后撑着下巴在旁,安静看渚宇吃得津津有味。渚宇也知如何逗姑娘开心,那些花样都是红蔷从未见过的。
看着二人甜蜜模样,红蔷总会时不时在旁作作小恶才解气。
再后来,渚宇去军营,红蔷便化作俊美公子,风度翩翩,腰缠万贯,与那做刺绣的姑娘巧遇,日日缠着,夸她手艺。
红蔷素来不爱用这些狐媚子手段,可如今她全用上了,奈何却不见效果。
那姑娘看着娇弱可欺,却也是油盐不进,不爱俊俏公子,不爱金银珠宝,独将那自小长大的小竹马时时挂在嘴边。
瞧清姑娘谈及渚宇时的神情,红蔷的计划便以失败告终。
那模样,与镜中的她有何异?
再后来,那二人要成亲,红蔷原打算将人强掳回,可没想到渚宇竟先一步带着未婚妻找来。两人笑吟吟带了几件珠翠,想也知是二人好不容易凑着买来的,都比那支银簪珍贵精致,可又都不是那支银簪。
红蔷到底什么也没做,只是目送那二人挽着手离去,然后独自在屋内枯坐几日。
她运气真的很不好,枯萎了八百年的牵心藤终于得以活过来,却只是因一个不爱她的凡人。
牵心藤只为一人而活,如今收回狐玉,那也只是一块无用的石头,红蔷索性将它弃了,就像弃了那凡人一样。她不再揪着救命之恩,也抹了曾经的入口,叫那凡人无处寻她。
倘若若干年后,她再想起,便去看看,那凡人想必已成了个糟老头子。
正好,她可不喜欢糟老头子。
红蔷面面想得俱到,却唯独没想过,这小将士竟不会老。
狐玉传来撕心裂肺的鸣叫时,红蔷正在闭关,漫长的妖生太过无趣,她接下妖皇递来的长老之位,专心精进修为,为日后好辅佐小皇子继位。
可感受到狐玉异动,她还是丢下所有,冲到了大凛敌国的军营。
红蔷望见,那才做了斥候不到一年的小将士被挂在柱子上,血迹染红缠在身上的一圈圈藤条,又缓慢滴落在柱底那堆被砍断的藤枝上。
据闻敌方军营里有个稍通术法的军师,多亏这军师,他们才彻底杀了这藤妖。
小将士攒着最后一口气,远远也望见红蔷,那张布满血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
再后来,大凛国多了位英勇善战的斥候,虽说甚少有人见过他真容,却无不闻其光荣战绩,被俘后身中数刀,却仅凭一己之力将敌方全军歼灭。
这事听着虽玄乎,却也是唯一解释敌军一夜间惨死同把刀下的理由。
红蔷并未带走拿走渚宇的尸身,只是拿走了狐玉,还有不知何时附着在狐玉上的那片灵魄。
本该随肉身消散的灵魄,带着最后一丝眷恋缠上狐玉,宛若为报恩时不时来寻她、又次次被拒之门外的渚宇。只是红蔷也不知,这到底是他欠下的恩情,还是他对自己有那么一瞬的心动。
为此,红蔷辗转人间两百年。
凡人的转世之说,修真界从未有人证实过,只传若某日得道飞升,可自由出入地府,便有机会寻那阎罗问上一嘴。
可飞升岂是那般容易?
红蔷本未寄予希望,直到天下大旱那年,她逗留人间,想替小将士守好大凛这片疆土时,一个雨夜,狐玉带着被温养近两百年的灵魄一同飞出,然后坠入了那个多灾多病的小少年心口……
说到此处时,一阵轻缓均匀的呼吸声忽而传入耳。叶离沐转脸望,身旁少女不知何时已然睡了过去,他无奈只好打住。
屋子已闲置近百年,早已没了床褥可用,望着少女略显蜷缩的身子,小狐貍索性忍着羞钻进了她怀里。
八根雪白狐尾无声延长开,一根叠着一根织做一块柔软的毛毯,轻轻搭在了少女身上。
小狐貍这才靠在她怀里,一手搭着少女腕间的狐玉,心满意足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