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2/2)
仅有的一丝人味儿也从他眼中消失。
他缓缓地,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招手,满院武士齐齐拔刀。
唰的一声。
一百一十五号人,只有一个拔刀声。
温书青脸上虽还笑着,目光已慢慢沉了下去。
他微微侧头,“抓紧了,坚持不住就告诉我。”
小麦猫似的哼了一声。
“谁能砍掉温书青一只手,赏银五十;断他一条腿,赏银一百;剜他一只眼的,”左小天一字一字,从牙缝中挤出来:“赏金五百,升舵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在左小天眼皮子底下,谁敢不卖力气?
尤其是最后一条,混帮派的谁不想往上走一步,这机会就在眼前了!
左小天令下,众人反应一瞬——这温书青只有两只眼睛,可不能叫别人抢了先!
左小天最恨的,其实是小麦,但他方才并没提对小麦的处置,因为之前动手时,小麦已经被杨坛主重伤,只要温书青一死,她插翅难逃。
左小天却不希望她死早了。
他已经想出了一百多种,令那个小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办法,他要一件一件的试。
在这之前,就让她眼看着温书青被大卸八块。
你不是要救他么?左小天轻笑一声,胸中那头欲择人而噬的猛兽终于略平静了一些。
他吩咐剩下的下人多燃火把,又回到交椅上坐下,准备好好欣赏那二人的困兽之斗。
斗兽。
刀光亮如月光,乱得似雪片劈面而来,温书青单手托住小麦,脚下步法精妙,一手极有韵律的舞动,似在空中书写狂草,那指尖蓝色锋芒时隐时没,翻覆间重重刀光被他破出一道出路。
这种时刻也顾不得下手轻重,一大帮人刚围拢上去,乒乒乓乓一阵响动,人群又慌忙散开来。
地上躺着几个大汉,不知生死。
左小天阴沉地喝道:“一群废物!”
那些人还要再往前扑,忽见温书青眼光四下一扫,锁住了左小天。
左小天一惊,喝到:“还不给我上,杀了他!”
边说,边往杨坛主身后闪去。
温书青背负一人,身法依旧快的出了残影,那些人再次涌上,可是还没来的及将路堵死,就见他已杀到左小天身前十步之遥。
杨天喜叹了一声。
这时候不思撤身,还想要擒贼先擒王,愚蠢。
他磕了磕烟袋锅,动了,一晃身就拦在温书青前路上。
左小天若是死在他的地盘,自己这坛主也就当到头了,弄不好老命还得搭上。
他舍不得这地位,只好卖卖这把老骨头了。
温书青冲过来时,杨天喜已抄了兵刃在手——一支铜锅铁杆的大烟袋。
这烟袋是他盘了五十年的宝贝,战场对敌之时,此兵刃往往出乎对手意料,他的招式也不属于五宗三台之内,自成一派,专为这兵刃而练的。
老人的眼皮耷拉的都快到了嘴角,瞳孔中却精光暴射,在温书青甫一冲来的瞬间,已经看出了他身法的破绽——若是往常,这破绽也许不好找,可他现在身上可背着个人,行动间要顾及小麦的安全,一手持刀,一手托人,空门大敞。
杨天喜手中烟袋蓄势待发,有意在左小天面前挽回一局——方才左小天在他眼皮底下被重伤,叫他心中也是怒极——倒不是对这位少主有什么真情实感,而是怕左公常怪他护主不力。
眼下就是个挽回颜面的好机会,如果他能将温书青格杀当场,既救了左小天一命,也算是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眨眼间,人已到近前。
杨天喜看着温书青年轻而俊雅的面庞,心中忽然泛起一丝惋惜——看着是块材料,但你跟谁为敌不好,为何偏偏要对上天地盟呢。
不过这怜悯之心转瞬即逝,快的连他自己都捕捉不到,就消失了。
烟袋向前平平推出。
看起来像是这老头要跟人借个火,那么平静而无害。
只是了解杨天喜的人却知道,他那六十四式独门招式,精华全在这一招之中,进可攻,退可守。
杨天喜使出这一招时,心很平静。他选了个最好的时机,既不太早,也不太晚——早了,人家躲开了,晚了,招就老了。
只有在人到三尺之内,才是他出手的时机。
这个距离,没人能躲得开,更别提温书青前冲的速度那么快。
一击就能废了对手。
老人腹中已经酝酿了一声叹息,只待那年轻人倒地之后,就要发出。
这口气从他小腹走到胸腔,经过咽喉,含在嘴里正要吐出去,忽然调子一转,变成了一声:“咿?!”
他眼看着温书青在一个绝不可能停下的时刻停住了脚,不光停住,还拔地而起,双足踏在那大烟袋上,烟袋霎时下沉了两寸,温书青人却跃起了三丈!
他借着杨天喜蕴在烟袋上的内力,轻如二两棉花,飘上了房顶。
温书青一踏上屋顶,脚尖斜铲,哒哒哒连环踢出,一时间漫天飞瓦,将刚反应过来想要追击的杨天喜又给打了下去。
然后背着小麦转身就跑。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第二条路,只有跑。
可他轻功再好,毕竟不是真的鸟,只怕自己一跃而起之时,遭到别人的暗算。
他看得清楚,在场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杨天喜,与其等他从背后暗算,不如当面对决,出其不意。
至于左小天,也许他过去暗器准头不错,但再厉害的手段,骤然瞎了一只眼,恐怕也施展不出了。
左小天眼眶几乎瞪裂,上前劈手给了杨天喜一个脆的,“废物!废物!一个老废物,领着一帮小废物!!”
杨天喜给打的歪了歪头,他自然躲得开,可却不能躲。就这么在多手下的面前,被人扇了老脸……他掀起眼皮看了左小天一眼,而后垂下,耷拉得更低,干瘪的嘴巴一下一下地蠕动着。
仿佛把什么东西嚼吧嚼吧咽了。
然后开口道:“少主不必动怒,我这就带人去追,那丫头伤重,他跑不远。”
左小天目光阴狠地望着温书青消失的方向,恨极了,“那还不快去!追不到,你们都不用回来了!”
杨天喜说的对。
温书青确实跑不远,因为小麦已经禁不起颠簸了。
温书青已经竭尽全力的奔驰,可仍能感觉到,背上的人气息越来越弱,那环在他颈间的手冷得不是人该有的温度。
一种湿热的感觉正透过他背后的衣服渗了进去——那样简单的包扎根本不能止血。
他不得不降慢一些速度,害怕颠簸令她出血更甚。
“小麦……不要睡!”
一张口,冰冷的空气疯狂灌入,耳畔都是风声,令他几乎捕捉不到背上人的气息。
温书青感觉不到自己背的是一个活人。
他想停下,想看看小麦的情况,可是他不敢。
内心的恐惧和隐隐的预感已经快要把他击垮。
“哥……”
这一声,在狂风中比蜻蜓震动翅膀的动静还小,温书青却没有错过去。
他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几乎是嘶吼着回答:“我在!不要睡!很快就到镇上了!”
然后他感到小麦似乎还想说什么。
此时走到一处岔路,温书青竭尽全力回忆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可他是夜间循着灯火来的,往回走时,这些路在他看来完全成了另一个样子。
他不得不暂停一下——如果走错了路,就再没机会改了。
在他脑子疯狂地转动时,小麦微弱的声音又响起来。
“哥……对……不起……”
温书青眼睛唰地红了,紧咬着牙关,挤出一点笑音来:“真难得,你还会道歉的……可得记着……回头,焙小鱼干的时候,别总,别总给我……弄糊了。”
小麦咳了两声,气息似乎顺了一点儿。
“哥……”
温书青突然打断了她。
“先别说话了……养着……养着气,回头,再说。”
他不敢再听。
可是小麦依旧说了下去。
“……下……辈子……我不想……不想姓左……了……哥……”
温书青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路。
“你姓温,什么下辈子,这辈子你也是我妹妹……你姓温。”
小麦再没说话。
他希望小麦只是累了,也许是失血太多,陷入短暂的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