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绝处逢生 我要嫁一个如同你一样的夫君……(2/2)
妍娘抹掉泪,将那张纸折好收进胸口处。
她不要全盘接受,他的好,他的愧疚,他和她的以后都要自己选择。
这一次,她要自己的春天。
复苏的春日里,她能听见内心冰封的河流终于开始解冻,名为爱与勇气的暖意,肆意流淌在全身的血脉。
“我知道哪里能找到他。”妍娘擡头,眼神中透着坚定,将钵收于怀中,那条细弱的血线已经淡得只剩下一线微光,贴近的地方却能清楚的感受到它的搏动,如同性命相依。
城郊,因为不是初一十五,又是晌午时分,两扇空荡荡的庙门四开,周遭却见不到人影。
正殿前方的空地上一只锈迹斑斑的青铜鼎,一把燃尽的香火唯余袅袅青烟。
妍娘跨过门槛,光线透过檐角的雕花空隙照进殿内。不算宽阔的正殿内,是两尊贴好了金箔神明,左侧的年轻又朝气,微微垂下的眼眸,视线所及之处是前来参拜的香客。而右侧的那一尊,一半隐没在阳光未曾照射到的阴影之处,那是一尊忧郁的神像,他的眼神顺大开的殿门飘向远方,定格在殿外广阔的山川河海之中。
“他啊,传说是经历过两次灭世之灾的神明,鄙寺修建以来,神像已经修缮过无数次,或是精修五官冠服,或是重塑基座灵台,工匠们总是保留的便是这双眼睛。第一位塑泥模的匠人说,便是通过这双眼睛,神明因为眷恋消失于人间的妻子,总能对这片土地施下恩惠。”
老和尚从神像背后走出来,“不知女施主是来求什么的?”
老和尚撚起三根香点燃,暗红色的香烟在空中划了一个圈,被递到妍娘手中。
“近几日寺中神明格外灵验,前来还愿的人一茬又一茬,施主只管许下心愿,必定也能得到神明的偏爱。”
手中的线香燃过一寸,滚烫的香灰擦过手背落到鞋面上,袖中他留下的信纸被燎过一角,堪堪留下一抹黑色。高高在上的神明嘛,纵使天下人的愿望都不能实现,也总不会忘记她的。
那些高高在上的,无所不能的,毫无畏惧的特质,在她这里悄然无声的就崩塌掉。从一个神明,重新回到修行上万年才能摒弃的凡人,惴惴不安的等待一个答案。
于是今天,她来向他祈愿。
线香插进香炉,香灰落下来的时候烫到了她的手,妍娘没有躲,她直视着那双仍然向外眺望着寻找她的眼睛。
“我想嫁人。”
立在一旁的主持被她大胆而冒犯的言语惊到倒抽一口凉气,手忙脚乱的不知是否应该阻止这位将姻缘挂在口中而丝毫不脸红的姑娘。
立在殿前的人眸光闪闪,在暖色的阳光下像是泛着金光的湖泊,“我要嫁一个如同你一样的夫君,成亲之后要事事以我为先,时时心中有我。”
主持心中一惊,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如何能摆上桌面在神明面前提起,他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起那个“如同你一样的夫君”到底是谁。
一个老秃驴,不算。
身后那个垂着脑袋的愣头青,相比也不是。
他擡头,对上那双看向殿外含情脉脉的双眼,连忙在心中念数不清的抱歉,几步上前就要将那三根烧的火红的线香熄灭。
只要想灭的快,就不算冒犯神明。
铜炉冰凉沉重,可线香未等主持动手便于中间处折断,齐刷刷的断痕,落入香炉中的那一截迅速燃尽,剩下一条灰白色的线状痕迹。
殿内落针可闻,妍娘愣了一瞬,随意拖过一个蒲团席地而坐。她从戚惟怀手中接过一包东西,连着养魂钵一同放在身前。
钵内的魂体已经大了不少,在钵内的阵法中向四面冲击,企图找到一丝裂痕,那条早已几乎透明的线如今已经看不清了。
灰蓝色的包裹打开,里面是那只瓷娃娃的碎片,干裂的碎瓷片上仍旧粘着他的血迹。
妍娘随意捡起一片,是那只瓷娃娃的发髻,连着笑吟吟的一只眼睛,很像以前的她。
主持抱着怀里的铜香炉连忙上前,得罪神明与否也就算了,总不能有人在他的庙里自戕,闻起来原因难道要说爱慕神君,便随神君去了?
“姑娘,姑娘,生命诚可贵啊……”他自知干巴巴的说辞无用,便开始几步开外的戚惟怀,“哎,这位同行的年轻人,你也来劝劝吧。”
妍娘抓起一把香灰,瓷片顺着手腕划开一道口子,黏腻的的红色滴进灰白的香灰,混成棕褐色的粘土,一片一片将破裂的娃娃粘起来。
瓷娃娃重新又粘起来,她在上方留了一个小口,血液顺着这个口流进去,漾出一片好闻的茶花香气。
她分出一只手来,扶正旁边急的快哭出来的老和尚,眸光诚恳又坦然,“麻烦您帮我再点三注香,我想把他找回来。”
铜炉不算重,老和尚虽然觉得奇怪,却仍然这么做了。线香点燃,红红的一点缓缓下移,一寸有一寸,活着血滴落的声音明晃晃的闪了几下,又继续燃下去。
线香燃尽,留下一条蜿蜒的香灰。
这次,他连拒绝都没有留下。
妍娘看向钵中那条血线,几乎感受不到微薄的血脉搏动。从城东到城郊的距离不算近,此刻路上的那些劳累才迟迟找上门来,像是迟来的债主,滚雪球一般报着源源不断的账单,被过渡攫取的空气将她的胸腔扭成小小的一团,牵扯着然后大力揉搓。
她呼吸不畅,连同着五脏六腑都拧做一团。
如同那场浩劫之后的所有黑夜,她的脑海中是与他无关。
于是她擡头,看见那樽毫无生机的神像,所有的症候终于在此刻爆发。她记得那双眼睛,记得他的双手,记得他的怀抱,永远也忘不掉。窒息感从胸口处猛烈袭来,连同着那一剑的旧伤也隐隐做痛,执意带起关于他的一切记忆。
突然,周遭的一切变得安静起来,妍娘听不见也看不见,似乎又是那年的大雪飘起,应有一人骑马而来,载着浑身冰凉的她逃离这里。
今夕是何年?
她不知。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她记得装满瓷娃娃的鲜血被她泼向的神像,一旁主持惊呼的叫喊,戚惟怀冲上前抱住她的焦急,在视线的最偏处,是一个白色身影,年轻又朝气,带着远道而来的神域特有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