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补天裂(1) 那是寂临渊给她的婚书……(2/2)
掌心的菩提木印迹感应到亡魂夙愿,陡然光芒大涨,照亮暗室。
五色神光中缓缓浮现出女子的身影。
那是一张温婉柔和的面容,像极了古画中描摹的美人模样,她的眼神却透着超脱时代的智慧。
“纯妃,”皇后脸色骤然一变,嗓音颤抖,“果真是你……”
女子望着皇后,微微一笑:“多谢姐姐为我收敛尸身,险些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也谢过姑娘,予我契机重返人间。”她的目光缓缓移至祝之渔身上,“可怜的孩子,也被困在了命簿里。”
命簿!
祝之渔倏地擡起眼眸,目光震颤:“前辈您是……”
女人沉声叹息,“我亦来自异世,最后死在书中世界,未能回家。”
祝之渔惊讶:“即便书中肉身死亡,您的灵魂仍然无法解脱么?”
“不能。”女人轻轻摇头。
祝之渔浑身血液凝固。
她觉得心底存留的那点儿期冀在被一步步掐灭。
“是谁,是谁杀了您……”
“是英明神武的陛下啊。”身后传来皇后嘲讽的笑声。
“后宫之中,被逼死、逼疯的妃嫔还少么?纯妃,你傻得天真。”
皇后笑着笑着倏然红了眼眶:“本宫同皇帝自幼相识,青梅竹马,结果呢,家族抄检,发落冷宫,本宫苦苦哀求,在未央宫外磕得头破血流,也不见皇帝动过丝毫怜悯之心,你凭什么以为你能感化君主?”
她曾将婚姻的失败,人生的失败都归咎于这名圣眷正浓的女子,嫉妒,怨恨,将自己所有的痛苦与不甘都发泄在女子身上。
可是……
女子用三尺白绫结束性命的那个夜晚,皇后恍然醒悟,自己痛苦的根源并非是受宠的女子,而是她隐匿人后的夫君。
“我的好妹妹啊,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后流下眼泪,“帝王唯利至上,任何一名女子都不曾拥有过他。”
“不过……”
女人的身躯微微颤抖,似哭似笑。
“不过皇室肮脏的血统,即将自世上消失了。”
祝之渔望着她癫狂的模样,心脏揪紧,顿感不妙。
“你可知晓,这些年我是如何报复皇帝的么?”皇后望着纯妃的轮廓,忍不住放声大笑,“皇帝再也不会有亲生的血脉了,还有宗室的分枝,看到他们膝下子嗣断尽,你不知我心底多么痛快!”
“还漏了一个……”女人忽然想起什么,“还漏了一个寄居姑苏城的孩子……皇室肮脏的血脉就该彻底断绝,不再绵延下去!”
皇后重新披上斗篷,身影隐入黑暗中:“皇帝瘫痪已久,他熬不过这几日了。年轻的储君继位在即,若是他也遭遇了什么意外,那么……”
女人唇间扬起满意的笑:“皇室便彻底断子绝孙了。”
祝之渔扑了过去,门扉蓦地关上,外头落下重重枷锁,根本挣脱不开。
“为何要将我关在此地!”祝之渔拍门,“放我出去!”
“因为她需要经你渡引,才能见到我。”纯妃在光影中轻声道,“且耐心等待吧,她会再回来的。”
宠妃生前那些慷慨的、新颖的思想没能打动顽固的封建君主,反而在囿于深宫的女人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可是,可是她要去杀……”话到了嘴边突然停住,最后一份遗物——婚书感应到主人的心绪波动,震颤着泛起微光。
“奇怪,这里还有旁人吗?”祝之渔环顾四周。
“婚书庚帖写明双方名姓,为何不拆开看一眼呢。”纯妃道。
“贸然拆开他人遗物,不太好吧。”祝之渔犹豫。
纯妃望着她:“可若这封婚书寻觅之人,正是你呢?”
“我?”祝之渔捏着信封的手指微微颤动,“不会是我。”
“你连看都不肯看上一眼,又怎能否认结果。”纯妃伸出手,“我来帮你拆。”
“不必,”祝之渔看着光芒越来越强烈的遗物,缓缓按上封口处,“我自己来。”
她心底不安,拆得动作极慢,仿佛不愿面对真相,每解开一寸,心绪便会沉重一分。
外层封纸一点一点剥落,扉页红纸黑字映入她的眼眸:
“吾非仙人,自堕幽冥;”
“卿本佳人,误嫁黄泉。”
“夜夜窥卿憎厌鬼域之地,朝朝见卿思慕烟火人间,自知吾非良配,乃酆都朽骨,堕于恶鬼道,已消尘世名,今放卿自归去。
“吾作此书时,已候卿百年。尾生抱柱,死守沧浪约;生死契阔,愿如梁上燕。”
“卿见此书时,方忆前尘缘。今托青鸾寄红叶,不敢妄求结发,惟愿陌上花开之时,卿愿缓缓归矣。”
落款:姑苏,寂临渊。
祝之渔手指一颤,夹层里的纸张轻飘飘滑落。
她俯身将其捡起,白纸化为半掌厚的簿子。
那是寂临渊死前留下的绝笔。
事无巨细,里面写满了对她的歉意,自他们在姑苏城杏林中相遇,少年动了杀心,一直追忆到未央宫中赌气分别。
这人似乎有什么毛病,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小到祝之渔甚至没在意,他都会耿耿于怀,背地里偷偷认真道歉。
若是遇上和祝之渔起了争执……
祝之渔翻至最后,果然看到了满纸密密麻麻的致歉。他硬着心肠刻意说出的每一句重话,都化作混着泪的笔墨洇入纸间。
字迹力透纸背,透过颤抖的笔触可以窥见少年人内心的痛苦。
寂临渊想,他注定身陷囹圄不得生,何不以身入局,全力以赴助她离开。
他出不去,便与他们同死,换祝之渔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代他去看围城之外的风景。
祝之渔翻阅绝笔,目光定格在最后一页的日期。
心底猛地一沉。
她捧着书册的手剧烈颤抖。
储君死于冬月。
她清楚记得天镜宗雪境中听到的声音,少年浸在血泊中,戏谑着埋怨她:“今日大雪,檐下铃铛响了,你食言了,没有回来。”
“大雪,大雪……”
祝之渔收起书册,重重拍击门扉:“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无人响应。
祝之渔后退一步,凝聚通身灵力强行破门。
灵力瞬息之间凝作实体化形藤鞭,摔在门上,将厚重实木抽裂。
刺目的火光透过裂缝骤然涌了进来。
火,是火。
祝之渔惊诧,皇后为了防止她擅自离开,贴地烧起火海将暗室包围。
她应当逃出去,用于阻隔的门扉破开,即便她留在室内,火把燃烧也会使她窒息而亡。
皇后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违背她的心意,便要付出性命为代价。
灼烧的痛感霎时席卷全身,本能的畏惧使得祝之渔后退。
她对烈火似乎有着深刻记忆的恐惧。
她也说不清楚这种恐惧感从何而来。
祝虞留给她的记忆是残缺不全的,祝之渔的记忆也是,现代社会的经历恍如隔世,书中世界待得太久了,她已然混淆了现实与虚幻。
哪些是祝虞的记忆,哪些是她的记忆,亦或者……
亦或者,世上其实从无祝虞这个人。
祝之渔觉得自己疯了,她怎么会冒出这种荒诞的念头。
婚书感应到什么,震颤着不停提醒主人。
她应该逃出去寻寂临渊。
火光映亮少女的面容,祝之渔望着烧起的火把,生出本能的畏惧。
她犹豫着,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