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雪山(十五)“所谓使者身子光又亮”(1/2)
血,满目都是血……
齐斯站在血泊中,仰头望向远处。联绵的山脊侧卧在苍茫的大地上,仿佛一个睡着的女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白发白衣的祖神趴伏如野兽,微微撑起头颅,侧目注视着他。
身后的帐篷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天地间开始飘拂金色的枝蔓,从高天之上无根无源地垂落,轻盈地搔弄他的脸颊。
他抬手去触,指尖从藤蔓的虚影间漏过,如入无形之境,叶片在触及的刹那散作金色的微光。
白玛站在羊群间,不远不近地注视着齐斯;山羊们也纷纷侧过头来,横瞳冷漠而诡异。
“你的手沾满了血。”白玛和山羊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平静地陈述。
齐斯垂眼看了看自己掌心的血迹,猩红如同缎带般从手的两侧垂落,像是牧民们送给旅客的哈达。
齐斯冲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却是笑了起来:“是啊,我杀过很多人,手上自然沾满了血。”
他在手中凝出【神錾】,刺向离他最近的那头山羊。
锋利的刻刀贯穿山羊的脖颈,鲜血汩汩涌出,浸染洁白的毛发。
一头山羊倒下去了,其他山羊依旧平静而漠然地站立着,凝望齐斯,静止如雕塑。
齐斯忽然想起来,在漫长的岁月里,他有一段时间非常讨厌山羊。
这是一种缺乏共情能力的动物,哪怕当着它们的面杀死它们的同类,它们依旧会平静地低头咀嚼沾血的草叶——这让齐斯觉得非常无聊。
释放的恶意没能得到反馈,杀戮的行为不曾引发恐惧,哪怕是神明也难免兴趣缺缺。
齐斯看向白玛,问:“我杀死了你的羊,你不会感到愤怒吗?”
白玛抚摸身侧山羊柔软的毛发,微笑着说:“这里不会有死亡,所有死去的生灵都会回到这山上,我很快就能再次找到它。”
女人缓缓转身走向雪山深处,羊群浩浩荡荡地跟在她身后,维持着前后一致的距离,呈现一种令人不安的规律性。
齐斯问:“你要去哪儿?”
白玛说:“我要去找我的羊了。”
齐斯起身追了上去,刚跑出一步,脚腕便被抓住了。一只青黑色的手从冰层下伸出,死死地扣住他的脚踝。
他低下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十二岁的男孩面目阴毒地盯视着他,身上的皮肉被勺子一块一块地挖掉了,只剩下血乎刺啦的骨骼。
这是他作为“齐斯”的二十二年生命中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也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你想再被我杀一次吗?”齐斯微笑着问,顺手用神錾斩断“朋友”的手腕。
“朋友”隔着冰层看着他,面目被血液模糊。越来越多的手从地下伸了出来,青紫色和血色交相驳杂。
齐斯看到了越来越多的熟悉的脸:堂姐、伯父伯母、刘阿九、邹艳、杨运东……
死人们凝望着他,有的只是静默而哀伤地躺在冰下,有的用双手扒住冰块,爬出冰面。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有的伫立在原地,有的龇牙咧嘴、虎视眈眈,还有的伸出手爪向齐斯抓来……
“齐斯,都怪你……为什么我死了你还活着?”堂姐抽抽搭搭地哭泣着,乌黑的头发越来越长,向齐斯涌动。
“去死吧……去死吧……一起死……”伯父和伯母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脖颈和四肢不规则地扭动,发出怪异的“嘎吱”声。
齐斯召出【稻草虎】,头角狰狞的巨兽拦在鬼怪和齐斯之间,张开血盆大口。
伯父一家发出惊恐的尖叫,四散而逃,稻草虎踏着冰雪追了上去,咬住堂姐的腰。
齐斯微低着头,继续前行。
白玛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前方只有连绵不绝的雪山,山脊线如刀锋般镶嵌在天空下,绵长、锋利而冷硬。
齐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前,但他就是这么做了,仅仅是因为没有停下脚步,或是转向其他方向的理由。
藤蔓生长的窸窸窣窣声从侧旁袭来,浑身是血的邹艳冷不丁地出现在齐斯面前,心口处空空荡荡,半边身子被玫瑰花藤爬满。
“我们是一样的人。”邹艳微笑着抬起手,沾满鲜血的面颊露出温和的笑容,“我真的很能理解你,如果在其他时候遇到,我们或许会是很好的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也不觉得会和你成为朋友。”齐斯向后退了半步,邹艳长满玫瑰的手落了空。
“这样么?太可惜了。不过我知道的,毕竟我们太像了。”女人姣好的脸上露出悲悯的神情,玫瑰疯狂摇曳,扑向齐斯的面门,“所以……我们还是一起去死吧。”
齐斯侧身躲过刺向他的藤蔓,却还是慢了一步,带刺的花藤划破他的脸颊,留下一道深而长的血痕。
“现在的你是鬼怪还是人?”齐斯冷静地问邹艳。
“没有区别了,人和鬼怪没有区别……”邹艳摇头,表情越来越温柔,却骤然停滞。稻草虎从她背后扑倒了她,咬断了她的脖颈。
“齐斯,往这儿来,我先带你躲一躲,等天亮就好了!”甜腻的女声从不远处的巨石后响起,带着劝诱的意味,“呜呜呜……真的好可怕,好多鬼怪……齐斯你快来啊,你再不来我就不帮你了……”
齐斯充耳不闻,跑向稻草虎。女声转瞬变得怨毒:“你过来啊,你怎么不过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你不肯过来?”
女声又哭又笑,渐渐变得熟悉,分明是周依琳的声音。耳后有劲风袭来,脖颈处还在流血的赵峰握着十字架冲向齐斯,面目狰狞地喊:“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混蛋,骗子!”
神錾太短了,齐斯抽出海神权杖,抵住赵峰的胳膊,用尽全力向前一推。赵峰向后踉跄了两步,很快调整好身形,就要继续前扑,却在下一秒摔倒在地。
杨运东抓住了他的腿,接着死死抱住他的腰。“总有些事是不能做的,人在做,天在看。”老生常谈的话语,男人疲惫的眼睛凝望齐斯,“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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